返回 邱炯炯惊奇【首发】 文 / 杨城

《黄老老拍案》剧照

      《黄老老拍案》的英文名意为“黄先生的肖像”,这可以理解为英文的局限,无法表达出“拍案”一词的韵味,但这也为理解本片提供了一个角度。作为画家的邱炯炯,其作品多为肖像画,画面恍兮惚兮,画中的人物“乐颠颠、神戳戳、惊抓抓”(文川《你好,画家》),乍看让人惊惧,细观又觉如童话般浪漫。和他的画类似,《黄老老拍案》的重点也落在“人物形象”上,那些耸人听闻的案件就像他在画布上涂抹出的雾霭或者幽暗的光线,只是人物的衬托。黄老老对这些案件娓娓道来,轻描淡写,好像它们不算什么事,伴着他的讲述,我仿佛回到了童年,竖耳捧腮,仰视着一位经历不凡的英雄。


       和他之前的影片一样,在《黄老老拍案》里,邱炯炯再次表达了对老一辈的敬意,说“老”一辈也许不够准确,因为在邱炯炯的镜头里,老一辈们都似乎有些孩子气,他们的形象不是在沉重的暮色中闪现,而是活动在一种天真烂漫的气氛中。几乎可以断言,老了的邱炯炯,也将是这般调调。邱炯炯如此怀旧,但不仅是怀自己之旧,更怀旧人之旧。这种怀旧也不是符号式的,将行将逝去的一切变成某种抽象的概念或象征,以哀婉的语气谈论他们的意义,他的怀旧是生动而浪漫的,充满细节的,亲切随性的。

    对案件的叙述,是属于黄老老的,对黄老老的肖像,才是属于邱炯炯的。不同于其他口述式纪录片的做法,邱炯炯没有一直把镜头锁定在所谓“拍摄对象”身上,讲述人及其讲述只是一种素材,对它们的“忠实”其实是一种依赖,而邱炯炯想要的,是自己的“描绘”,于是在《黄老老拍案》中,就有了很多旁溢斜出的笔触。伴随着黄老老的讲述,邱炯炯插入了很多源自当下生活,但和黄老老讲述的内容巧妙相关的图像,比如在黄老老讲到两名被贬到炊事班的士兵害死连长时,画面上是导演在某个饭局之后拍摄的狼藉的餐桌,这餐桌在一个黑暗的环境中,被一束摇晃的光照着,也许这餐桌所提示的吃喝行为,和两个士兵的杀人行为没有必然的关系,但这一画面和黄老老讲述的内容并置,线性的叙述因此被扩展了想象和感受的空间。在个别段落,邱炯炯还为黄老老的讲述配上了插图,有一幅甚至就是邱炯炯早先创作的油彩画,它们并非是简单的图解,而是遵从感觉的逻辑被插入、排列的。如果说这些只是对黄老老的讲述的辅助,是理所当然的,那邱炯炯在片中插入的午后和夜晚即景,便是难得的神来之笔了,山坡、竹林、小狗、孩子、无人的小游乐场、街道、路灯,这些被他的镜头一一扫过,伴以看似随意,实则在内容和腔调上都颇为巧妙的旁白:“这个时候,这种气氛......”这些画面和声音和黄老老的讲述毫不相关,却营造了一个恰当的舞台,让黄老老的独角戏更加气韵流转。


      这些手法显示了邱炯炯强对“创作”的自觉:不是简单呈现人和事(素材),而是重新结构它们,使之摆脱单调和平面化,变得复杂而微妙,这样一来,影片便超越了具体的叙事,创造出一种独特的氛围------于一个艺术家而言,这就意味着风格的形成,而只有风格的形成,才能使作品得以成立。如果说作品外在的风格很大程度上只是观念的临时性产物,邱炯炯在几部影片中表现出的趣味则更近似浑然天成,需要在更久远的时光中去探寻究竟。他看长辈们的目光深情款款,聆听的姿态如此贴近而放松,而他影片呈现的浪漫、逍遥的气质,又显示了他和远至千年的古典的亲近。在当今中国,在诸如“观念”、“前卫”、“理论”、“批判”等价值观甚嚣尘上的当代艺术界,以及在充满“现实”焦虑的独立电影界,一个70后艺术家、导演却有着这般趣味,在我看来,这近乎是一个谜。于是,我只能做如此理解:他对长辈们、对旧时光情有独钟,是因为那是一个还没被分析和脚注的世界,他在那里仍可保有随时走神,随时乱视,随时胡思,随时从中看到童话和传奇的能力。在那个世界里,生活本身仍然是神奇的,漫开的,而他用“恍惚、零碎、倾斜、不知所云”(邱炯炯《我的夭折》)的感知,用摄像机这个玩具,为神奇的生活画下一幅幅妙不可言的肖像。

    

作者简介

杨城,独立电影资深打工仔。先后就读于安徽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和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,曾参与伊比利亚当代艺术中心影像档案馆(CIFA)的创办,现为中国独立影像年度展团队成员,画天独立电影基金执行人。